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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篇小说茶圣陆羽(四十四)蒙顶情变

长篇小说《茶圣陆羽》 中国茶道 2684℃

四十四 蒙顶情变
  
  (陆羽参加了贡茶的采制过程,在吴茶原来的相好王大牛的帮助下逃出发蒙山……)

自从陆羽答应留在蒙山和娶吴茶后,吴茶先两天和陆羽在一起还有些拘束,可没两天,她就象和陆羽上山那天和她们一起一样,话多得没个完,和陆羽说笑,又体贴地要陆羽换下衣服给他洗了。陆羽没有多的衣服,换下褐衣就只能穿那套儒服了。当他穿了那身儒服后,吴茶惊奇地看着他,说他变了一个人,然后就嘻嘻地笑。
看着这个毫无城府率真的姑娘,陆羽心里真是矛盾、痛苦极了。吴茶是个漂亮的好姑娘,他喜欢她,但这种喜欢是哥哥对妹妹的那种喜欢,是纯洁而毫无欲念的喜欢,他愿意永远做她的哥哥,而不是她的……夫君!
况且,他心里装着的,是他永远的季兰姐姐啊!
但是,不答应,他就不能考校他早就神往的蒙顶山茶事,这么远天远地地来了,却空手而回,这是万万不行的啊,他将来要写的茶书,怎么能没有享誉大唐、剑南道唯一的蒙顶贡茶呢?
那只有先答应下来,慢慢的想办法吧,他想,他总会有办法的。在这些天里,陆羽也教吴春吴茶外地煮茗粥的吃法,讲水温和茶的关系,讲他的“蟹眼”和“鱼眼”:水需有三沸,其沸如鱼目微有声,为一沸;缘边如涌泉连珠,为二沸;腾波鼓浪为三沸。过了三沸继续煮,水太“老”就不宜饮用。他对各地茶和水的学问让吴家人大为佩服,尤其是吴茶,直为找了这么个夫君高兴。
陆羽到蒙泉井察井水,他发现蒙泉井的水很不错,由此知道山上的井水不同于平原地区的井水,山上的井水和山水差别不大,用于煮茶是上好的水质。然后他又对蒙顶茶和水作了一番考究,他发现蒙顶茶芽叶嫩度高,用开水直接冲泡茶叶,会把茶叶过早烫熟,失去很多香味。在吴茶的帮助下,经过多次茶试,他总结出在用铜壶烧开水后,要让水凉一会再行冲茶。这“一会”的时间不好掌握,他就让在水开后把铜壶提到地上,不紧不慢数一百下再去冲茶,这样冲泡的茶喝起来味道更为鲜美,可说是色香味俱全。这使吴春一家更为高兴,他们以后冲泡茶就用陆羽的方法了,并且这个方法由他们不断传开,这一带的茶农也都用这个方法来冲泡茶。这样,陆羽和吴家人处得很是融洽。
没几天皇茶园就开园了。开园那天,附近的茶农都来了,男男女女有百多人,都穿了鲜丽的衣裳齐集在皇茶园,举行开园仪式。作为主事的吴春,很早就起来做准备,吃过饭,换上新衣,准备仪式所用物品。陆羽很有兴趣地地跟着他观看。吴春说,秋茶的茶质不如春茶,所以开园仪式也就简单,由他这个皇茶园主事领着进行就行了。如果是春茶,那规模就大了,而且须由蒙顶山所在的名山县令亲自主持,时间选择在清明节前后的良辰吉日,参加仪式的人要沐浴焚香,朝服祷告。开园采茶者为旁边智炬寺的十二僧人,象征一年十二个月,采贡茶三百六十叶,象征一年三百六十天。接下来在官府的监督下,众人开始采茶。作为主事,安排哪些人采茶,哪些人制茶,用什么锅,燃多大的火,使啥子家什,如何揉之,怎样焙之、拣之,都得亲身把关。制好的正贡茶叫黄芽,副贡茶叫石花,分别装入特制的银盒。那正贡茶装两银盒,银盒方形,高四寸二分,宽四寸。陪茶装四个菱角形银瓶,然后分别装入木箱,用黄绢封裹,再糊上白泥,盖上红印。临发京师时,县令要预测吉日,穿上官服朝长安的方向磕头,然后派官员带兵押送成都府布政使司投贡房,再昼夜兼程送往长安,供皇上享用,沿途所过的州县,都要派兵护送出境……
陆羽听得咋舌,这贡茶真是耗费啊!

他和吴茶帮吴春把仪式用的案桌、香烛纸钱和鞭炮之类背到贡茶园的石栏前,摆放好,还没歇过气,众人就来了,官府派来的两个健壮衙役也来了。此时朝日东升,彩霞满天,层林披金,吴春就在这时辰,带领茶农举行简单的开园仪式。他们为七棵仙茶披红挂彩,在香案上摆了腊肉、活鸡、干果之类供品,点燃香蜡纸钱后,吴春和众人持香排成方阵,列于供案前,行上香礼,敬天敬地敬苍生,吴春神情肃穆振振有词地念道:惟神,默运化机,地钟和气,物产灵芽,先春特异,石乳流香,龙团佳味,贡于天下,万年无替!资尔神功,用申当祭。其他人仰面齐喊:茶发芽,我蒙顶黄芽名扬天下!然后,众人分别将手中的香插入香案前的地上。敬完天地神祗,立刻鞭炮齐鸣,硝烟和云雾缠绵在一起。
接下来是表演蒙顶茶技,这又让陆羽大开了一次眼界。只见包括吴春、吴茶在内的八个男女,人人手执一把三尺左右的长嘴铜壶,围着香案上摆的茶碗,提壶把盏,翻转腾挪,滴水不漏地把水注入茶碗之中。八人随着吴春口里发出的口令,变化着动作,蛟龙出海……白龙过江……乌龙摆尾……飞龙在天……只见八人时而铡身,执壶的右手高举,如托泰山,铜壶长嘴从身后伸出,让水斜冲茶碗;时而背向香案,仰头欠腰如弓形,让铜壶长嘴从脸上伸过,水从长嘴奔向茶碗;时而左手长托茶碗,右手在脑后反擎铜壶,长嘴从后脖子长伸,让水奔进茶碗,碗满水止,滴水不漏……一招一式,都让人心动神驰,眼花缭乱,令人称奇,人群暴发出一阵阵的叫好声。后来,陆羽听吴茶说,这是他哥哥创立的“龙行十八式”。
绝技!绝技!陆羽在心里叹为观止,大呼过瘾。他的眼睛更多盯在吴春吴茶身上,尤其是吴茶,看不出她一个娇弱女子,竟然有这么阳刚豪放的一面,表演时,她高挑柔韧的腰身,更是妩媚动人,让陆羽一下怦然心动。他想是不是有他在此,吴茶才表演得这么好,因为他看到,吴茶脉脉含情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他身上。表演的男子中,有一个英俊汉子的动作也给陆羽留下深刻印象。
简单的仪式结束后,众人按吴春的分派,有的入园采茶,有的到吴春一家住的房子那里制茶。那官府派来的两个衙役看到了陆羽,就问吴春这人是怎么回事,吴春给他解释了,他还不信,又问吴茶,吴茶白他一眼,火火地说,他就是我男人,你要怎么样!衙役这才尴尬地一个去监视采茶,一个去监视制茶了。
陆羽跟着吴春兄妹及选择出的人到住的地方制茶,接下来的很多天里,他随着吴春看了制贡茶的各道工序。这蒙顶山从采摘起就十分严格,正贡茶只采一嫩芽尖,副贡茶采一芽一叶(一枪一旗)初展鲜叶,余下的采制大路茶。

蒙顶贡茶的制作更是严格,先将嫩叶晾在室内篾箔内摊青,挑去虫口及品相差的芽叶,待失水到一定时候就用纸包着,放到猛火烧烫的釜内杀青,到半蔫的时候出釜揉捻。嫩芽失水到什么时候杀青,杀青到什么时候出釜揉捻,那都是由吴春来掌握了。接下来是三炒三揉,揉分粗揉、揉捻、中揉、精揉,再后是解块做形,用抖、撒、抓、压、带等十多种手法交替炒制,压扁成形,再行精细烘焙。贡茶做饼前,要先将经过烘焙的茶芽中,叶背焦黄的稍粗者,呈黯黑之色的稍嫩者全部剔除,再行摊晾后又入釜炒制揉捻压制成饼。饼成六瓣形,尖径二寸二分,中间压有二龙戏珠。至此,贡茶才算制成,只见茶饼外形紧秀多毫,翠绿油润,香醇馥郁。而大路茶则采用蒸汽杀青,用甑子蒸后烘干,再炒揉做形,做成茶饼,再经烘焙烤干而成。最后剩下的就制成散茶,那就是蒙顶山人喝的了。
陆羽闻到贡茶的香味,嘴里不觉流出了口水,他多想偷几棵回屋品尝一次,但贡茶衙役看得特别紧,并且成茶有多少棵都是有数的,最后,还是吴春帮他偷了十多棵因品相差挑出来的成茶,那晚陆羽煎饮了后,他才第一次领略到什么是香透四肢百骸了,那种滋味让他一辈子也忘不了。
每晚,他燃起松明子灯,在吴茶的相伴下,打开文槐书函,取出纸笔,记下蒙顶贡茶的制作过程,以及他自己的观察体会。写得兴起时,他还写下一首诗:

闻道蒙茗品味佳,关山万里访仙茶。
云雾凝出碧玉叶,烟霞笼开石髓花。
名山名水有名贡,长教京阙问新芽。
采制当忆吴理真,人间种茶第一家。

吴茶没有参与采茶制茶,而是每天和嫂子一起,为大家做饭。白天她见不到四处跑的陆羽,只有晚上才能和他在一起。她虽然不识字,更不知诗,但她主动帮助磨墨,然后用敬佩的目光,充满爱意地看陆羽用毛笔在纸上笔走龙蛇地写字,又为他添茶水,拿山上产的核桃、板栗这些干果给他吃。这让陆羽内心无比感动却又涌出歉疚,他无法娶她。其实,如果不是他心里已装着季兰姐姐,如果他不是还要完成他视为高于一切的茶事,无论从哪一方面讲,吴茶都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女子,男人讨了他都是有福的。陆羽早偷偷地将随身大部银两用一个小袋包着,放到离房子很远的一个树洞里(那是他转山时发现的),小部分和文房四宝一起放在文槐书函里。有一晚他就当着吴茶的面取出银两,拿了一块给吴茶,让他置办一些衣饰,喜得吴茶忍不住亲了他一口。第二天,陆羽就发现吴春看他的目光比过去更亲切了。
每晚夜深,吴茶都是很舍不得地离开,回自己的房间去。有哥嫂在隔壁住着,她也不敢有任何造次,虽说她和陆羽已明确了关系,但是在没正式圆房前,女人有越轨行为也是被家人所不许的。如果她走得迟些,哥哥就会在隔壁大声地叫她回去睡,说明天还要起早做饭,吴茶虽不愿意,却也无奈,长哥如父呀。
没过几天,陆羽忽然感到了一种奇怪现象,他发觉不管他走到哪里,都有一双仇恨的目光在注视他,他知道他这个陌生人的出现,当然要引起众茶人的关注,不过大家在知道他和吴茶的事后,也就习以为常了呀。那天上午,他跟在吴春的身后从晾房到烘焙房过,经过一个管揉捻茶叶的年轻汉子身边时,忽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,一下摔在地下,逗得其他人哈哈大笑。吴春说,你怎么走平路还摔跟头?陆羽爬起来看看身后,很奇怪,地上没什么东西呀!正惊愕,吴春回头看一眼,就明白了,他朝那个汉子喝道,王大牛,你干啥子?
那个汉子转过头,若无其事地说,吴头,我没干啥子呀,他走路不稳,怎么怪我?陆羽见那年轻汉子长得五官端正,眉目清秀,脸色却很冷,他突然想起来,这人正是那天开园仪式上表演“龙行十八式”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人。
吴春说,我知道你,你少作怪!这次就算了,下次再出这种事,我不饶你!

以后倒没出这种事了,直到繁忙苦累的秋茶采制完工,贡茶上路,大宴一天,众人散去。可是陆羽的心,却越来越沉重了,因为制完茶,吴家就要张罗他和吴茶成婚的事了。一方面,他觉得,远天远地到蒙顶山考校茶事,完全不虚此行,他的收获比哪一处都多;另一方面,他为怎样脱身而焦虑不安起来。那吴家也怕出事,让陆羽把他的儒服和银两拿出来,说是为他浆洗儒服,以成婚时穿,银两更是办婚花销用。没两天,又看出他对文槐书函视为珍宝,也找借口让他拿出来让吴茶保管。并且对他也注视得严密了。陆羽本想趁吴家人不备逃走,他对钱和衣裳无所谓,但文槐书函是他全部的心血呀,没有文槐书函,他就走不了,他焦急万分,但这种焦急又不能在吴家人面前显露出来。
正在吴家人为他和吴茶成婚而开始忙碌时,一天晚上,陆羽出门小解,天黑沉沉的,到茅厕门口,突然从里面闪出一个蒙面汉子,手持一把尖刀,一下抵在陆羽胸口,唬得陆羽魂飞魄散,颤声问,你——刚说得一字,那人一把捂了他的嘴,沉声说,别出声,那边去说话!
陆羽想他新到此地,与人无冤无仇,怕什么,也就顺从地跟着那人走。到了一处树林里,那人一把扯下蒙在脸上的黑巾,怒喝道,说,你这哪里跑来的杂种,到这里来抢我的女人?
陆羽一听那人的声音,就知道是谁了,心反而放下来,他不答反问,你就是王大牛?
黑暗里,王大牛把刀一晃,说是又怎样?你赶快哪里来的回哪里去,再不走,老子杀了你,别以为老子下不了手!
陆羽轻声笑了,说王哥(他也不管人家年岁大小),我是想回去,却走不脱呀!
放屁!王大牛冷哼说,你来就把吴茶勾引得昏头昏脑,魂都没了,你们都要圆房了还假巴意思,真不是好货!
王哥你听我说,我正想找你帮助我呢,也只有你能帮我!
虽然看不清王大牛的脸,但他显然一愣,说,我帮你,我能帮你啥子?
陆羽小声地说,王哥,你看这样好不好……
陆羽和吴茶成婚的事已准备得差不多了,几天后,吴春得空去几家亲戚处告知,请他们来喝喜酒。趁哥哥没在家,喜滋滋的吴茶天没黑就到陆羽房里来,和他说笑,动作也大胆起来。陆羽灵机一动,说我们到外边转转吧。吴茶听到嫂子在旁边的屋里咳嗽,巴不得地说好好好,快走!

这晚天上一弯新月,把四山照得白晃晃的,他们沿着山道,踩着自己的身影,边走边看月光下的茶畦,看远处黑黢黢的树林。有夜鸟在什么地方叫,一声儿长,一声儿短,还有什么野物,在林深处发出瘮人的长嚎。吴茶忽然说,陆哥,我有点害怕。陆羽说,怕什么,有我哩。吴茶说,那你拉着我的手。陆羽说,好。但还没等他伸出手去,吴茶已经拉住他的手了,拉得很紧。
忽然间有一种热辣辣的东西,通过对方的手传递到两人的深心,使俩人先产生了一丝慌乱,继而激动,跟着是感到幸福。吴茶声音颤抖地说,陆哥,你以后要对我好哟!
陆羽说,我当然对你好!
永久对我好!
永久对你好!
吴茶感动得娇躯微微发起抖来。
陆羽忽然说,茶妹!
嗯?
今后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,你也要原谅我!
吴茶想也没想就说,好,我做得不好的地方,你也原谅我!
他们走到皇茶园,陆羽再次看了一遍那月光下的七株仙茶,然后说,茶妹,天有些凉了,我们回去吧。
吴茶迟疑地说,再转转吧,反正我哥没在家。
不,我觉得肚子有些痛,哎哟,现在更痛了!
吴茶就惊慌了,说,肯定是吸了凉气,那赶快回去我给你熬藿香水喝,我小时也是吸了凉气肚子痛,我妈就给我喝藿香水!
好的……陆羽抱着肚子,咧着嘴颇痛苦的样子。
回去后,陆羽就躺在床上,吴茶到菜地边去采来藿香,到灶间生火熬了水,端来喂陆羽喝下。吴茶嫂子听说陆羽病了,也来看望一次,因有吴茶侍候,见陆羽肚子痛也不是啥大病,就去侍奉老爹去了。
吴茶忙了一阵,夜就深了。陆羽头上出了汗,就说好多了,他要吴茶回去睡,吴茶有些不愿意,陆羽说,看你累了一天,也该歇歇了,别把身子累坏了爬不起来,过两天我们成亲怎么办?再说我肚子不痛了,也要睡一会。这一说,吴茶才回自己的房间去睡了。
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,陆羽的房门突然被人轻轻敲了两下,早已等急了的陆羽立刻开门闪身出来,跟在一个黑影的后面,一直来到上山的大路上,那个黑影从旁边的草丛里拿出一包东西,对陆羽说,这是你的宝贝,你快走吧!
陆羽轻声说,王哥,谢谢你了,你转告吴茶,说我陆羽是个浪迹天涯的人,给她带不来幸福,不适合她,辜负她的一片心了,请她原谅我。我祝福你和吴茶早日好合,白头偕老!吴茶是个好姑娘,你要一辈子善待她!
原来在他和吴茶转山时,王大牛按和陆羽的约定,趁机到吴茶的屋里将陆羽的文槐书函偷了出来。王大牛瓮声说,我晓得,你快走吧,一路走好!
陆羽又从身上摸出一块银锭,递给王大牛说,王哥,这点钱,是我给你和吴茶成亲的贺礼,再次祝你们幸福美满!
豪气的王大牛接了银两,说,那我们道谢了!你快走吧,我得回去了,明天我到吴茶家,给他们说明一切,向他们陪礼道歉,再请求和他们做一家人!不说了,我们就此别过!说完,他对陆羽扬扬手,就转身向山林中走去,夜色立刻融失了他的身影。
陆羽怔了怔,连忙借朦胧的月光,到他藏银子的大树处,从树洞里掏出那包银两,和文槐书函一起,背在身上,又朝身后黑森森的蒙顶山留恋地看一眼,就借着朦胧的月光,急急慌慌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走去……这一去,他就再没来过了,不过他在蒙顶山的事却流传了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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